當今,學習鋼琴調修專業的人越來越多,音樂學院有鋼琴調修專業、鋼琴廠有鋼琴調修輔導課程、相關琴行企業有鋼琴調修短期研修班,也有師傅帶徒弟的鋼琴調修輔導,學習形式多種多樣。在近十幾年來,該專業和該行業得到了蓬勃的發展,從業人員有了量的提升,技術也越來越精湛,相關考核,區域性的、全國性的比賽層出不窮,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優秀的鋼琴調律師,也賽出了不少精英的鋼琴調修能手。然而,我們也依然看到,國內有很大一批半路出家,學藝不精的從業人員活躍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他們用廉價的勞動力每天調著廉價的鋼琴,同樣能獲得滿足感,調琴只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手段,扳手是他們謀生的工具。
不管所謂的高級還是初級,對于鋼琴調修從業者,我一直在留意行業內對他們的稱呼,或者叫“頭銜”,有調修工、調律師、技師、技術能手、音樂會技師等,當中調律師和技師還按初級的、中級的、高級的或一級、二級、三級來分級,這些稱號與他們精湛高超的技術、日積月累的工作經驗和通過嚴苛的考核評定掛鉤,在行內具有“相當重要”的說服力。
但即使這樣,很多包括香港和國內外的專業人士都認為,國內鋼琴調修者即使都有很大的潛能,擁有良好的技術功底,卻少有真正的鋼琴制造大師。那么何為真正的大師?我想每個人會有不同的理解。最近有個熱詞,工匠精神,它是在社會層面上廣泛被以激發或者培育的一種精神,它是一種理念,是指工匠對自己的產品精雕細琢,精益求精,更完美的精神理念。在各行各業都弘揚這種理念的背景下,我想在鋼琴調修中也同樣如此。技術的潛能是訓練的結果,而工匠精神和心靈深處的藝術追求需要潛移默化的升華。當今國內很多鋼琴調修者有技術、有經歷、有證書,但似乎綜合素質和質量都不高。一來缺乏工匠精神,這跟國情有關,很多人把調鋼琴只看成是一個職業,一種謀生的手段,國內相關培訓機構或個人基礎水平不一,市場現狀混亂。這樣一來,他們必然會受外界條件規制而左顧右盼,甚至隨波逐流。二來缺少藝術追求,當今國內大部分培訓機構如工廠、企業或個人在專業學習的過程中,只注重技術的培養,卻沒有系統的音樂藝術訓練。鋼琴調修作為一種技術手段,越來越意識形態化。大多數人服從技術真理,卻忽略了藝術和諧。當調一臺鋼琴只是以跑音程度來定價、以計算音準失點為衡量唯一標準;以更換機械零部件的多少或日常維護的周期時長來制定價目表時,鋼琴調修也僅僅是一個服務的商品罷了。
彈鋼琴的有鋼琴家、搞作曲的有作曲家、寫文章的有作家、搞理財分析的有銀行家,那么鋼琴調修同樣作為一種創作手段,為什么沒有“家”?我想正是前面所提到的,大部分鋼琴調修從業者骨子里都普遍缺乏工匠精神和藝術追求。筆者看來,鋼琴調修不僅僅是一門技術、一個學科、一個服務行為、一個專業和行業,它同時也是一個藝術創作的過程、一個藝術作品、一種處理鋼琴與音樂、鋼琴與藝術家之間關系的方法。在每次調試維護整合的過程中,鋼琴調修就是一次創作,作者與鋼琴在對話、在交流、作者在悉心的照料下讓鋼琴重新煥發青春,讓它發出更悅耳、更美妙的聲音,甚至給予了它更持久的生命。它是一個完整的藝術作品。德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本雅明在《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一書中指出,工業文明時代的復制技術導致藝術作品的“靈韻”與“光暈”的消失。的確,現代藝術與其叫藝術,不如叫技術。因為藝術是異質的,技術是同質的;藝術是個性化的,技術是共性化的;藝術是不可復制的,技術是可復制的;藝術同靈魂的聯系是有機的,同技術的聯系則是無機的;藝術是美的形式,技術是功利的手段。
鋼琴調修中需要提倡工匠精神和藝術追求。不管是普通家庭鋼琴的日常維護保養,還是一場重要音樂會的鋼琴調試工作,擁有扎實的技術功底和優良的服務態度是必不可少的,音準的準確與穩定、手感的優良可控性與靈敏度、音色的質感與質量,都是一種精益求精的技術要求。如果把這種技術要求看成是硬件要求的話,那么要把事情做得更好進而升華,則需要強化軟件要求,那就是對音樂藝術更多的了解和研究、對場地如舞臺設計和音響效果更多的考慮,以及與演奏者、鋼琴家和音樂作品更多溝通與對話的技巧。
普通家庭鋼琴的日常維護保養,我愿意聆聽鋼琴主人對琴提出的種種要求,那樣可以更有針對性地解決問題和更容易得到客戶的認可。假如沒有具體要求,也應該做好“望聞問切”,比如了解一下琴是誰彈?小孩還是成人?平常琴的使用情況?在哪學琴?演奏水平如何?正在彈什么曲子?琴有沒有故障?然后以自己的判斷給予最佳、最合理的服務方案并有義務和客戶解答和灌輸一些對鋼琴有利的保養維護知識。遇上演奏水平很高的琴者,能夠和他們聊聊琴與練琴的故事與經歷,音樂作品創作的意圖和鋼琴本體結構的聯系等等,則讓您的服務錦上添花。在音樂會或更高級別的調修工作中,這種能力的要求則更需要放大,比如與鋼琴家、指揮和其他樂手的溝通,自身對演奏音樂作品曲目的了解,再比如場地空調設備與安放設備的位置,舞臺裝飾與音響效果的優化等等,做好這些環節將會給您的工作帶來加分。當然,有些時候有效的溝通會事與愿違,我們又需要有自己的技術主見。
例如在音樂會現場的鋼琴調修服務當中,通常每次都會有相關工作人員告訴調音者調琴的具體要求,在合理要求的前提下,我們都應該盡量地配合,但如果不分場合、不考慮具體情況,不管合不合理,只聽工作人員告知安排的去做,不通過自己的思考就按部就班,恐怕吃力不討好,甚至效果適得其反。比如在一次有管弦樂隊的大型鋼琴協奏曲的音樂會現場,鋼琴由于種種原因,標準音在音樂會開始前處于低于440Hz幾個赫茲的狀態,樂團指揮通過工作人員傳達了鋼琴標準音需要調444Hz的要求。眾所周知,樂團中的樂器(主要是管樂器)在“暖身”以后音準會微微偏高,他們通常更愿意把標準音定在442Hz以上,所以444Hz的要求雖然罕見,但也不過分,可是基于特殊情況考慮,即將音樂會需要彈奏的鋼琴,在短時間內要把標準音低于440Hz的全琴音律調到444Hz是極其不穩定、不安全而且有風險的做法:一來需要調修者花上更長的工作時間和具有更高超的技術能力;二來盡管做了也不一定有理想的效果,吃力不討好;三來對鋼琴的琴弦與弦軸也是一次較大的磨損,甚至是損害。假如下一場用琴要求調440Hz,再下一場又要求442Hz以上呢?如此頻繁的大幅度改動,等于人為地縮短該鋼琴弦軸的壽命。因此這個時候需要與樂團指揮進行溝通,在不方便或來不及溝通的情況下,就需要調修者自身的經驗和臨場的判斷來決定作出最好的選擇了。
個人認為,此時442Hz是最理想的方案。第一,既滿足樂團常規的要求,又避免了因弦軸巨大幅度的改變給音準帶來的不穩定,更深遠的意義是為下一場音樂會的調音帶來了便利,一舉多得。這是對專業上的技術要求。第二,鋼琴通常如果用于聲樂的伴奏,標準音440Hz為合理;如果用于獨奏,則440—442Hz均允許,大型九呎鋼琴以442Hz為佳;如果用于與樂隊的協奏,則又要視具體情況而定,比如巴洛克時期的作品或者中國傳統民樂的作品比較適合440Hz,古典主義時期以后的作品則適合442Hz以上。更嚴格地說,不同風格的作品也可以有音高、手感以及音色上的不同處理。這需要調修者擁有一定的音樂素養,這是對專業上的藝術要求。第三,調修者如果掌握一些鋼琴演奏的技法與技巧,能站在演奏者的角度思考問題,揣摸他們的心理狀態,再加上對音樂作品的理解,則對整個服務過程與結果有更大的幫助。大劇場和音樂廳不同于普通場地,聲音的傳播更具科學性,大型的音樂會需要更龐大、更張揚的聲音聲墻效果,鋼琴適當地提升音高,采用更夸張的音準曲線,能獲得更佳的聲音效果。回到剛才的例子,對于444Hz的標準音,指揮要求的也許不是狹義上的嚴格標準,聽清領悟他們的“弦外之音”,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與誤會,拿捏得好,甚至可以讓工作事半功倍。
鋼琴穩定的音準、靈敏的手感、良好的音色以及一場讓演奏者滿意的音樂會,需要調修者具備過硬的專業技術能力和出眾的個人藝術品味。樂器的良好狀態是通過調修者長期悉心“照顧”而來的,調修者既要能很好地了解樂器本身的“脾氣”,同時也要理解使用該樂器時對音樂作品特殊性和藝術性的結合。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鋼琴調修者并不難,但要成為卓越,鋼琴調修中需要提倡工匠精神和藝術追求。讓工匠精神涵養自身氣質,愛音樂才會愛樂器,每一個生命對音樂的感悟都是與生俱來的,引用美國哲學家桑塔耶那的精辟語錄:“音樂不會使你富有,但會使你幸福;她不能拯救你的靈魂,但會使你的靈魂值得拯救。”當然彈鋼琴的人不一定都是藝術家,喜歡聽音樂的人可能也只是一種愛好,如果沒有理論知識作為前進的助推器和更深刻的研究,僅僅愛好也是不夠的。鋼琴調修者與藝術家、與音樂作品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鋼琴只是施予執行這種聯系的對象,調鋼琴則是與音樂和鋼琴家對話的前提手段。在鋼琴調修中努力提高自身的技術能力、音樂素養和精神理念追求,喜歡她、觸摸她、學習她、精通她,從技術到藝術升華,這何嘗不是一個極具意義、實現自我價值的高級體驗。